雨花区今年新增1所公办学校，预计招生800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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对一个(gè)作家来说(láishuō)，这似乎不是问题。但对一个农民来说，这确实是个问题。3年前的2022年，湖南省益阳市赫山区清溪村村民卜雪斌就碰到了这个(zhègè)问题。
那年春节，得知在(zài)中国作家协会、湖南省委宣传部的(de)(de)(de)(de)支持下，村里要办作家书屋(shūwū)，卜雪斌决定辞去在外面(wàimiàn)矿山上(shàng)收入不菲的工作，回到老家办“立波书屋”。立波，就是人民作家周立波，清溪村是周立波的出生地，他的代表作《山乡巨变》《山那面人家》，都以清溪村为创作背景地。从江西矿井回老家过年的卜雪斌，鞋底的煤粉灰还未洗净，一走进村口就被家乡的变化怔住了——曾经泥泞的村道铺上了青石板，曾经的烂泥塘变成了荷花淀，穿村而过的铁路高架桥的桥柱上绘满了周立波小说里的插画，溪水潺潺，山风阵阵。
在矿井(kuàngjǐng)下摸爬滚打了20年，卜雪斌早已习惯了地下轰隆隆的(de)黑暗环境，家乡在一夜之间(yīyèzhījiān)变得如此明亮，他仿佛听到了《山乡巨变》的呼唤，听到了周立波(zhōulìbō)笔下的那一个个鲜活的农民的心跳——那也是他的父母亲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啊!
卜雪斌要拆(chāi)堂屋做书屋，左邻右舍有些不理解。有人说：“斌哥，你(nǐ)是(shì)不是(shìbúshì)出去打工下雨时没有打伞，把脑子淋坏了?”有人说：“是不是你在外面挖矿，哪块石头掉下来把脑袋砸坏了?”还有人说：“你办书屋，这些书放家里面，又不能当饭吃，你本来就没有读过多少书，你这是老母猪品细糠——你吃得来吗?”卜雪斌听得出来，这朴素的话里有冷嘲(lěngcháo)也有热讽，意思是说咱们农民是粗人(cūrén)，粗人就只能干粗人的活，你搞不赢，吃不了文化(wénhuà)人的这碗饭。
卜雪斌(boxuěbīn)骨子里(lǐ)有(yǒu)一股(yīgǔ)湖南人“霸得蛮”的倔强。初中(chūzhōng)二年级就辍学的他(tā)，内心有一股不服输的劲儿。在(zài)郴州的矿山上班时，他带领的班组年年是先进，从未出过安全问题。他亮眼的业绩也得到了(le)领导的赏识，准备提拔他。可是，在文化课考试时，他却被淘汰了。这件事给他的自尊心很大打击。一气之下，卜雪斌辞了职，又跑到九江的矿山干活。现在，村里有了办作家书屋的机会，他的第一反应是，如果能在家里办一个书屋，自己的下半生就有人聊天了。他的这一想法，得到了母亲的大力支持。母亲小时候在私塾里当过旁听生，比大字不识一箩筐(yīluókuāng)的父亲见多识广。
然而，要办作家书屋，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儿。卜雪斌心中也有矛盾，有纠结。为啥?办书屋，家里的房子(fángzi)就(jiù)得按要求(yāoqiú)全部重新(chóngxīn)装修。虽然(suīrán)装修的钱由合作方承担，但装修一新的屋子是为儿子结婚准备的，如果全部拆掉重新设计，未来经营得不好该怎么办?谁也不能保证挣到钱。这确实需要勇气。
这天，下起了蒙蒙细雨。卜雪斌正琢磨(zhèngzuómó)着要不要去村委会提出申请时，一辆小轿车停到了家门口。只见一个(yígè)干部模样的(de)客人敲门走了进来，左瞧瞧(qiáoqiáo)右瞧瞧，问道：“老乡，你们家的生意好不好(hǎobùhǎo)呀?”那时，卜雪斌的妻子在卖擂茶，完全是(shì)看天吃饭，生意时好时坏。听到客人的询问，卜雪斌不痛不痒地回答：“你问我生意好不好，今天天气不好，我的生意就没得好!”
客人又问道：“你听到村子里最近有(yǒu)什么说法没有啊?”
客人(kèrén)说：“村子里要搞作家书屋的事情，你听说了吗?”
“这个事情我倒是听说了。不过，好像只有(zhǐyǒu)3个名额，我不知道自己(zìjǐ)能不能入选。”
客人问道：“你想不想办作家书屋(shūwū)?我感觉你这里可以搞一个书屋哩!”卜雪斌家的地理位置确实相当不错，屋前有一方荷花塘，两条交叉(jiāochā)的乡村公路围着池塘分别(fēnbié)向东北和(hé)西北方向延伸，是游客必经的中心地带。
一听说办作家书屋(shūwū)，卜雪斌立马来了精神，赶紧回答：“当然想啊!我现在(xiànzài)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哩!”
“我想问问你，如果(rúguǒ)要你办(bàn)作家书屋，你想做哪一个作家的书屋呢?”
“当然是(shì)周立波啊!他是我们清溪村走出去的(de)大名人，是我们的文化品牌啊!其他的作家(zuòjiā)我不太熟悉。再说，我和他家是邻居，我父母亲都认识他，我还知道他的许多故事呢!”
“你读过他的书(shū)吗?”
“读过呀(ya)!给你讲(jiǎng)一讲，怎么样?”说着，卜雪斌就给客人讲起自己眼里心中的(de)周立波，一个故事接着一个故事。这些故事，都是他从父母亲那里听来的。
听着听着，客人说：“我看你们家这个(zhègè)位置非常好，适合办书屋。你今天说的是不是真的(zhēnde)?既然想办，那就不要反悔。”
卜雪斌说：“当然是真的，一言为定(yīyánwéidìng)。”
说起这件事儿，卜雪斌觉得人生有时候就是缘分(yuánfēn)。后来他(tā)才知道，这位客人是益阳市委宣传部的领导，是专程来考察作家书屋筹备情况的。就这样，3天之后，“立波书屋”就开始(kāishǐ)设计动工了。
“放着安稳日子不过，瞎折腾啥?”风言风语传到了卜雪斌的(de)耳朵里，他没(méi)时间去跟亲戚朋友们解释，默默地把挂在墙上(qiángshàng)的矿工安全帽取了下来，挂上了周立波的照片。在装修队拆除堂屋的锤子落下的那一刻，妻子(qīzǐ)的眼眶湿润了。
两个月后，“立波书屋”开始试运行。昔日的矿工华丽转身，当上了(le)书屋推荐(tuījiàn)官(guān)。很快，“五一”假期到了，谁也没有想到，“立波书屋”一下子火了，上了热搜，游客络绎不绝。卜雪斌家(jiā)的擂茶、图书销售一天一个样，就像家门口满池塘的荷花，尽情地绽放。
农屋变书屋，书屋又变成了(le)“黄金屋”。卜雪斌夫妇在这年夏天百日创收(chuàngshōu)季里营收达15万元，让乡亲们都瞪大了眼睛，个个为他竖起了大拇指。也是在这个夏天，中国作协领导一行也来到“立波书屋”，听(tīng)了卜雪斌的介绍(jièshào)，看到他经营有方，十分欣喜。
“说句实在话，当初想办书屋也没有想到会(huì)挣钱，但书屋确实让我的(de)生活脱胎换骨了，当初哪能想得到呢?”卜雪斌喜滋滋地说。
应中国当代作家签名版图书珍藏馆邀请，我慕名(mùmíng)来到卜雪斌的家，喝着他们夫妇自制的擂(léi)茶(chá)，我问：“经营‘立波书屋’，改变了你什么?”
卜雪斌憨厚地笑着，不紧不慢地回答：“对我来说，各方面都改变了。首先一个是，我能够跟你沟通(gōutōng)了。我说出来的，你能听懂60%，猜对40%。要是(yàoshì)放在(fàngzài)3年前，我们之间(zhījiān)除了肢体语言，其他的你就很难听得懂了。”
听了卜雪斌幽默的回答(huídá)，我和同行的朋友们都朗声大笑，一种佩服之情油然而生(yóuránérshēng)，觉得清溪村这位农民的“文学饭”吃得很不一般。而我，也(yě)从他的回答里，仿佛听到了来自田野里庄稼拔节的声音，是那么的恬淡(tiándàn)、纯粹、安逸而美好。
清溪(qīngxī)村(cūn)本来不叫清溪村，叫邓石桥村。因为周立波在《山乡巨变》中把笔下的(de)小村取名为清溪乡，“清溪”也就慢慢成为他的家乡邓石桥村的代名。2008年，为纪念(jìniàn)周立波100周年诞辰，益阳市将邓石桥村正式改名为清溪村，从此开启了山村蝶变的新历程。
20世纪50年代，在农业合作化运动(yùndòng)高潮(gāocháo)中，年近五旬的周立波响应党的号召(hàozhào)，举家(jǔjiā)从北京迁回家乡益阳，一扎就是10年。他曾担任大海塘乡互助合作委员会副主任，帮助村民建立初级合作社，在家乡邓石桥村试办高级社。
1957年，周立波在益阳市桃花仑乡担任乡党委副书记，与(yǔ)农民同(tóng)(tóng)吃、同住、同劳动，积累了大量生动、鲜活的生活素材，最终创作出经典名著《山乡巨变》。一开始，周立波为(wèi)这部小说取的标题是《茶子花开的时候》，后来在听取时任中共湖南省委第一书记(dìyīshūjì)周小舟的建议后，将小说改名为《山乡巨变》。
周立波回到家乡体验生活，是实实在在的扎根，并非走马观花式的采风。用他(tā)自己的话说：“只有同农民群众(qúnzhòng)生活、劳作在一起(yìqǐ)，才能真正与群众‘巴皮洽肉’(湖南方言，意为亲密无间、血肉相连(xuèròuxiānglián)——引者注)，在思想感情上打成一片。”
1954年仲夏，在益阳楠木塘体验生活的(de)周立波(zhōulìbō)，认识(rènshí)了(le)一位木匠出身的农会主席——互助合作委员会主任徐盖平，人称“盖满爹”。周立波了解到他(tā)为人正直，对合作化工作抓得很紧。盖满爹有两个儿子，长子名松森，次子叫楠森，都是好劳力，但他俩不肯入社，因此(yīncǐ)掀起激烈的家庭风波。周立波为盖满爹的精神所感动，便以他为原型，创作了短篇小说《盖满爹》，发表于《人民文学》1955年6月号。周立波谦逊地向人说：“我(wǒ)拜(bài)盖满爹为师，学到了很多知识。”现在，盖满爹原型徐盖平的曾孙女徐英，也放弃了在广州的工作返回家乡，学习西班牙语(xībānyáyǔ)的她当起了作家贾平凹书屋的管理员。
从清溪村走出去的山里伢子周立波，在(zài)家乡写下了《山乡巨变》，再现乡村(xiāngcūn)在当时农业合作化运动中发生的巨变。他或许不会想到，他的小说在今天的乡村振兴中依然有着精神引领作用，而(ér)他巨变之后(zhīhòu)的家乡在新时代又发生了巨变，不仅赢得了“山乡巨变第一村”的美誉，而且成为新时代中国作家们(men)的另一座精神家园。
清溪村的(de)致富路，并不平坦。2008年至2018年的10年间，清溪村主要是自给自足式的“农家乐(nóngjiālè)”，文旅产业始终(shǐzhōng)在低端徘徊不前。
2018年以来，在中国(zhōngguó)作家协会、湖南省和益阳市有关部门的(de)大力支持下(xià)，清溪(qīngxī)村启动(qǐdòng)了(le)“文学(wénxué)村庄”的提质改造工程，一期工程打造(dǎzào)了印象广场、清溪画廊、清溪荷塘、立波梨园等14个特色景点，二期工程(èrqīgōngchéng)开发了清溪剧院、清溪里民宿、映山红花谷等优质文旅(wénlǚ)项目，三期工程建设了中国当代作家签名版图书珍藏馆、作家书屋、智慧农业展示馆、书香民宿、露营营地等项目。2022年，中国作协在清溪村启动了“新时代山乡巨变创作计划”和“新时代文学攀登计划”。2023年，中国当代作家签名版图书珍藏馆正式在清溪村落成启用。人民文学出版社(rénmínwénxuéchūbǎnshè)、作家出版社和王蒙、阿来、迟子建、刘慈欣等21位作家的书屋也在清溪村相继建成。21座书屋，如同散落在乡村的文化灯塔，照亮了山乡的角角落落。
周立波在《山乡(shānxiāng)巨变》中写道：“我要经我手把(shǒubǎ)清溪乡打扮起来，美化起来，使它变成一座(yīzuò)美丽的花园。”如今，当你(nǐ)乘坐旅游观光电瓶车畅游清溪村，仿佛在文学的海洋中徜徉。文学助力乡村振兴，清溪村日渐浓厚的文化氛围，吸引凝聚了一批新一代乡村建设者。短短3年，先后(xiānhòu)有400多名“新农人(rén)”“土专家”返乡创业。清溪村的农民因为吃上了“文学饭”，走上(zǒushàng)了一条别具一格的致富新路，实现了新时代“山乡巨变”的升级版。
2020年，通过流转部分山林，邓旭东(xùdōng)建起了一座生态(shēngtài)循环农场。农场的名字(míngzì)叫“禾场上(chǎngshàng)”，源自周立波的同名短篇小说(duǎnpiānxiǎoshuō)《禾场上》。邓旭东在山上种树，20亩山茶林已进入丰产期;他(tā)在山下养鸡，柴鸡蛋如今供不应求(gōngbùyìngqiú)，还带动30多名乡亲就业。熟悉新媒体的邓旭东，闲暇之时不断挖掘清溪村乡亲们的生活和历史故事，采访、录制、剪辑、主持、直播一条龙，他积极推荐清溪村特色农副产品，展示生态与文化美景。
文学滋养了清溪村，吃上“文学饭”的村民们也(yě)变得有(yǒu)“文学范”了。邓旭东的父亲邓春生，本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，也喜欢上了文学创作。2023年5月，在中国作协“文学赋能乡村振兴”调研座谈会上，邓春生当着全国知名作家(zuòjiā)的面，朗诵了自己写的藏头诗(cángtóushī)(shī)，赢得掌声一片。诗曰：
清荷摇曳(yáoyè)舞翩翩，溪水潺潺蛙声绵。
周贫济老当乐事，立笔家山(lìbǐjiāshān)撰桑田。
波澜壮阔七十载，故里旧貌换新颜(jiùmàohuànxīnyán)。
居仁循义有公序，山茶花开孕(kāiyùn)丰年。
乡愁未忘胞罐地，巨著宏篇盈(hóngpiānyíng)万言。
变化万千感党恩，文旅融合(rónghé)谱新篇。
学子书屋品(pǐn)翰墨，村美花香尝果甜。
在邓春生的(de)带动下，种粮能手、退休教师、新媒体从业者共6名“泥腿子作家”，在清溪村开设(kāishè)了“田埂文学课堂”“屋场创作会”，常态化开展“清溪伴读”“艺润(yìrùn)清溪”等(děng)文艺活动。村民们还用方言创作了《清溪十赞》等快板(kuàibǎn)，将秸秆禁烧(jìnshāo)、婚俗改革等政策融入朗朗乡音，以诗词对话、家书往来形式讲述“婆媳共读一(yī)本书”的动人故事，让村风因家风向善、家庭因文学而和美，让孝老爱亲、邻里和睦等传统美德从文字走进生活。清溪村因而获得了“全国乡村(xiāngcūn)治理示范村”“全国文明风景旅游区”等荣誉称号。
“十步之内，必有芳草。”清溪村的文学活动，不仅走出了(le)湖南，还走向了世界。这些年，他们高质量承办了“非洲媒体看中国”“中国式现代化的万千气象(wànqiānqìxiàng)”和“到(dào)清溪 去读书”活动，为(wèi)清华大学(qīnghuádàxué)、复旦大学、中南大学、湖南大学等青年学子讲述新时代的乡村振兴清溪故事。
今日的清溪村(cūn)，坚持走“乡村(xiāngcūn)+文学+旅游”的特色产业之路(lù)，探索“公司+集体+农户”的新型管理模式，为村民(cūnmín)提供(tígōng)清溪书屋管理员(guǎnlǐyuán)、讲解员、电瓶车司机、保洁员等就业岗位，500多人实现家门口就业。邓旭东(xùdōng)给我提供了一份沉甸甸的数字清单：清溪村在2024年度旅游总人数达到了135.36万人，比2023年增长12.8%;总收入达1700万元，比上年增长38.9%;村集体收入达139万元，比上年增长15.8%;人均(rénjūn)可支配收入达41387元，比上年增长5.2%。邓旭东开心地说(dìshuō)：“我的家乡，现在也成了别人眼中的‘诗和远方’。”
“开门闻花香，关门闻书香。”从一名“黑脸”矿工到“立波书屋”推荐官，卜雪斌成功跨界。周立波与《山乡巨变》的(de)故事，他信手拈来。有一位学者咨询他周立波在《山乡巨变》中写了多少次茶子花，他也能给出准确答案(dáàn)——上卷有11处，下卷(xiàjuàn)有3处提及茶树、茶子。为了服务好来清溪村的游客，卜雪斌常常用益阳(yìyáng)方言(fāngyán)朗读《山乡巨变》，并为他们解释方言的意思，赢得了客人(kèrén)的称赞，就连(lián)当初说风凉话的邻居也夸他是“我们清溪村戴斗笠的秀才”。
因为热爱，所以执着。除了讲述书本上的(de)周立波(zhōulìbō)与清溪村的故事之外，卜雪斌脑袋里还装满了周立波在家乡鲜为人知的民间故事。
20世纪五六十年代，清溪(qīngxī)村的生活(shēnghuó)条件差，一年到头吃不到几次猪肉。因此，即使是病死的猪、狗、鸡、鸭也舍不得扔掉，去了毛之后煮着(zhe)吃。回到故乡，周立波发现乡亲们(xiāngqīnmen)经常吃“瘟猪子肉”，心中(xīnzhōng)很是难过。在《山乡巨变》中，他也曾10多次提及乡亲们吃“瘟猪子肉”的故事。怎么办呢?
周立波很想解决乡亲们的(de)生活问题(wèntí)。1958年(nián)，他用(yòng)长篇小说《暴风骤雨》获得的斯大林文学奖奖金为乡亲们建了(le)(le)一座梨园之后(zhīhòu)，又办了一个养猪(zhū)场，养了近200头猪。六七个月后的一天，养猪场的猪不知为啥死了一头，大概也就(jiù)六七十斤的样子。周立波知道后，告诉乡亲们一定要把(bǎ)这头病死的猪进行深埋处理，避免病毒传染。按照他的要求(yāoqiú)，这天上午村里就派3位(wèi)村民把这头死猪抬到“立波梨园”里去掩埋，卜雪斌(boxuěbīn)的父亲就是其中一位。3人抬着死猪，一边走一边唠嗑，都(dōu)觉得(juéde)这猪死了太可惜：这掩埋死猪的活一定要做，坑也一定要挖，但要把它埋浅一点，晚上把它挖出来(wāchūlái)炖了吃。就这样，3人草草地挖了一个坑，随随便便地盖上一层土，约定不准告诉别人。可是，养猪场死了一头猪的事情在小山村是不需要广播的，不到(búdào)一个时辰就已成为家喻户晓的“大新闻”，大家也都觉得这头死猪扔掉了实在太可惜了。天黑(tiānhēi)了，卜雪斌的父亲和那两位村民扛着工具如约来到了“立波梨园”。谁知，就在他们刚刚挖下第一锄的时候，梨园里如同神兵天降般冒出了几十个人来。抬头一看，全村(quáncūn)的乡亲们几乎每家每户都来了一个代表。大家都笑了，乐呵呵地把死猪挖了出来，连夜刮了毛，宰杀干净，煮熟，每家每户都分了一大碗猪肉。听到这件事儿，周立波感到一阵心酸。1962年清明节(qīngmíngjié)，周立波回乡祭祖，用自己的工资买来上百斤猪肉，让村民们饱饱地吃了一顿红烧肉。他告诉乡亲们，往后一定不要再吃“瘟猪子肉”了。
一天，村里一位名叫郭景堂(guōjǐngtáng)的老人拄着拐杖来找周立波，希望这位“文曲星”给(gěi)儿媳妇生下的一对龙凤胎取名字，沾(zhān)沾大作家的文气。听了老人家(lǎorénjiā)的介绍，周立波说：“恭喜你(nǐ)!有了孙儿，又有了孙女，还是一对龙凤胎，真是有福气啊!现在，毛主席说人多力量大，我就给你的孙子们取名叫郭越多、郭越好，行不行?”
“越(yuè)多，越好!郭越多，郭越好!好!好!”郭景堂在嘴里念叨了好几遍，连忙向周立波道谢，高高兴兴(gāogāoxìngxīng)地回家了。
过了3年，郭家的儿媳妇又生了双胞胎(shuāngbāotāi)，是两个男孩。郭景堂觉得(juéde)周立波取名取得好，拄着拐杖又来找周立波求名字，希望孙子们长大后能够(nénggòu)多读书。周立波一听，高兴地笑了：“恭喜(gōngxǐ)你啊!又添了两个孙子，既来之，则安之，要好好养育他们，就叫(jiào)郭来之、郭安之，怎么样?”
“越多越好(yuèduōyuèhǎo)，来之安之，好!太好了!谢谢您!”郭景堂一听，十分满意(shífēnmǎnyì)。
谁知，又(yòu)过了3年，郭景堂的儿媳妇又生了第3对双胞胎，是两个女孩。乡亲们都笑(xiào)着说：“大作家取名字就是不一样，取了就能不停地生(dìshēng)双胞胎。”郭景堂又乐呵呵地来找周立波给两个孙女(sūnnǚ)求名字。周立波一听，心中也乐开了花，笑着说：“你(nǐ)们儿子儿媳真好啊，很能(hěnnéng)生小孩。但是孩子多了，生活负担就重了。现在，你家有了3个孙子和(hé)3个孙女，你呀也应该心满意足了。我看，就叫郭心满、郭意足，你看怎么样?”
郭景堂一听(tīng)，高兴地说：“好!确实不能再生了。我们家(jiā)6个孙子都是经过您这位‘文曲星’开了光的，我也确实心满意足了。”
周立波为郭家6个孩子取名的(de)故事(gùshì)，一时间成为清溪村的美谈，今天有不少老人还记得。
茶香伴着书香，卜雪斌终于实现了(le)儿时读书的(de)梦想，他的家变成了“书香门第”，再也(zàiyě)不用担心正在攻读博士的儿子结婚时没有拜堂的地方了。他和妻子一边经营书屋，一边照顾90岁高龄的老母亲。我坐在书屋的长桌旁，听卜雪斌侃侃而谈。他说：“以前在矿山翻山，如今坐在家里翻书，收入翻了一番多(duō)，口袋富了不算(bùsuàn)富，脑袋富了才幸福。周先生写《山乡巨变》，写的是土地上的人如何(rúhé)改变命运。现在我们做书屋，就是让文学成为(chéngwéi)改变生活的力量。”
在《山乡(shānxiāng)巨变》描绘的村庄里长大的农民(nóngmín)，如今吃上了“文学饭(fàn)”，成了新时代山乡巨变的“剧中人”。夜深了，我们(wǒmen)握手道别。卜雪斌意味深长地说：“栽下梧桐树，引得凤凰来。立波先生(xiānshēng)字凤翔，是他为我们栽下了这棵梧桐树，才引得你们这些作家‘凤凰’飞到了我们清溪村啊!”
走出“立波书屋”，皓月当空，繁星点点，蛙声(wāshēng)一片，我(wǒ)也想起了自己的故乡……
(作者：丁晓平(dīngxiǎopíng)，系中国作协全委会委员)
对一个(gè)作家来说(láishuō)，这似乎不是问题。但对一个农民来说，这确实是个问题。3年前的2022年，湖南省益阳市赫山区清溪村村民卜雪斌就碰到了这个(zhègè)问题。
那年春节，得知在(zài)中国作家协会、湖南省委宣传部的(de)(de)(de)(de)支持下，村里要办作家书屋(shūwū)，卜雪斌决定辞去在外面(wàimiàn)矿山上(shàng)收入不菲的工作，回到老家办“立波书屋”。立波，就是人民作家周立波，清溪村是周立波的出生地，他的代表作《山乡巨变》《山那面人家》，都以清溪村为创作背景地。从江西矿井回老家过年的卜雪斌，鞋底的煤粉灰还未洗净，一走进村口就被家乡的变化怔住了——曾经泥泞的村道铺上了青石板，曾经的烂泥塘变成了荷花淀，穿村而过的铁路高架桥的桥柱上绘满了周立波小说里的插画，溪水潺潺，山风阵阵。
在矿井(kuàngjǐng)下摸爬滚打了20年，卜雪斌早已习惯了地下轰隆隆的(de)黑暗环境，家乡在一夜之间(yīyèzhījiān)变得如此明亮，他仿佛听到了《山乡巨变》的呼唤，听到了周立波(zhōulìbō)笔下的那一个个鲜活的农民的心跳——那也是他的父母亲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啊!
卜雪斌要拆(chāi)堂屋做书屋，左邻右舍有些不理解。有人说：“斌哥，你(nǐ)是(shì)不是(shìbúshì)出去打工下雨时没有打伞，把脑子淋坏了?”有人说：“是不是你在外面挖矿，哪块石头掉下来把脑袋砸坏了?”还有人说：“你办书屋，这些书放家里面，又不能当饭吃，你本来就没有读过多少书，你这是老母猪品细糠——你吃得来吗?”卜雪斌听得出来，这朴素的话里有冷嘲(lěngcháo)也有热讽，意思是说咱们农民是粗人(cūrén)，粗人就只能干粗人的活，你搞不赢，吃不了文化(wénhuà)人的这碗饭。
卜雪斌(boxuěbīn)骨子里(lǐ)有(yǒu)一股(yīgǔ)湖南人“霸得蛮”的倔强。初中(chūzhōng)二年级就辍学的他(tā)，内心有一股不服输的劲儿。在(zài)郴州的矿山上班时，他带领的班组年年是先进，从未出过安全问题。他亮眼的业绩也得到了(le)领导的赏识，准备提拔他。可是，在文化课考试时，他却被淘汰了。这件事给他的自尊心很大打击。一气之下，卜雪斌辞了职，又跑到九江的矿山干活。现在，村里有了办作家书屋的机会，他的第一反应是，如果能在家里办一个书屋，自己的下半生就有人聊天了。他的这一想法，得到了母亲的大力支持。母亲小时候在私塾里当过旁听生，比大字不识一箩筐(yīluókuāng)的父亲见多识广。
然而，要办作家书屋，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儿。卜雪斌心中也有矛盾，有纠结。为啥?办书屋，家里的房子(fángzi)就(jiù)得按要求(yāoqiú)全部重新(chóngxīn)装修。虽然(suīrán)装修的钱由合作方承担，但装修一新的屋子是为儿子结婚准备的，如果全部拆掉重新设计，未来经营得不好该怎么办?谁也不能保证挣到钱。这确实需要勇气。
这天，下起了蒙蒙细雨。卜雪斌正琢磨(zhèngzuómó)着要不要去村委会提出申请时，一辆小轿车停到了家门口。只见一个(yígè)干部模样的(de)客人敲门走了进来，左瞧瞧(qiáoqiáo)右瞧瞧，问道：“老乡，你们家的生意好不好(hǎobùhǎo)呀?”那时，卜雪斌的妻子在卖擂茶，完全是(shì)看天吃饭，生意时好时坏。听到客人的询问，卜雪斌不痛不痒地回答：“你问我生意好不好，今天天气不好，我的生意就没得好!”
客人又问道：“你听到村子里最近有(yǒu)什么说法没有啊?”
客人(kèrén)说：“村子里要搞作家书屋的事情，你听说了吗?”
“这个事情我倒是听说了。不过，好像只有(zhǐyǒu)3个名额，我不知道自己(zìjǐ)能不能入选。”
客人问道：“你想不想办作家书屋(shūwū)?我感觉你这里可以搞一个书屋哩!”卜雪斌家的地理位置确实相当不错，屋前有一方荷花塘，两条交叉(jiāochā)的乡村公路围着池塘分别(fēnbié)向东北和(hé)西北方向延伸，是游客必经的中心地带。
一听说办作家书屋(shūwū)，卜雪斌立马来了精神，赶紧回答：“当然想啊!我现在(xiànzài)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哩!”
“我想问问你，如果(rúguǒ)要你办(bàn)作家书屋，你想做哪一个作家的书屋呢?”
“当然是(shì)周立波啊!他是我们清溪村走出去的(de)大名人，是我们的文化品牌啊!其他的作家(zuòjiā)我不太熟悉。再说，我和他家是邻居，我父母亲都认识他，我还知道他的许多故事呢!”
“你读过他的书(shū)吗?”
“读过呀(ya)!给你讲(jiǎng)一讲，怎么样?”说着，卜雪斌就给客人讲起自己眼里心中的(de)周立波，一个故事接着一个故事。这些故事，都是他从父母亲那里听来的。
听着听着，客人说：“我看你们家这个(zhègè)位置非常好，适合办书屋。你今天说的是不是真的(zhēnde)?既然想办，那就不要反悔。”
卜雪斌说：“当然是真的，一言为定(yīyánwéidìng)。”
说起这件事儿，卜雪斌觉得人生有时候就是缘分(yuánfēn)。后来他(tā)才知道，这位客人是益阳市委宣传部的领导，是专程来考察作家书屋筹备情况的。就这样，3天之后，“立波书屋”就开始(kāishǐ)设计动工了。
“放着安稳日子不过，瞎折腾啥?”风言风语传到了卜雪斌的(de)耳朵里，他没(méi)时间去跟亲戚朋友们解释，默默地把挂在墙上(qiángshàng)的矿工安全帽取了下来，挂上了周立波的照片。在装修队拆除堂屋的锤子落下的那一刻，妻子(qīzǐ)的眼眶湿润了。
两个月后，“立波书屋”开始试运行。昔日的矿工华丽转身，当上了(le)书屋推荐(tuījiàn)官(guān)。很快，“五一”假期到了，谁也没有想到，“立波书屋”一下子火了，上了热搜，游客络绎不绝。卜雪斌家(jiā)的擂茶、图书销售一天一个样，就像家门口满池塘的荷花，尽情地绽放。
农屋变书屋，书屋又变成了(le)“黄金屋”。卜雪斌夫妇在这年夏天百日创收(chuàngshōu)季里营收达15万元，让乡亲们都瞪大了眼睛，个个为他竖起了大拇指。也是在这个夏天，中国作协领导一行也来到“立波书屋”，听(tīng)了卜雪斌的介绍(jièshào)，看到他经营有方，十分欣喜。
“说句实在话，当初想办书屋也没有想到会(huì)挣钱，但书屋确实让我的(de)生活脱胎换骨了，当初哪能想得到呢?”卜雪斌喜滋滋地说。
应中国当代作家签名版图书珍藏馆邀请，我慕名(mùmíng)来到卜雪斌的家，喝着他们夫妇自制的擂(léi)茶(chá)，我问：“经营‘立波书屋’，改变了你什么?”
卜雪斌憨厚地笑着，不紧不慢地回答：“对我来说，各方面都改变了。首先一个是，我能够跟你沟通(gōutōng)了。我说出来的，你能听懂60%，猜对40%。要是(yàoshì)放在(fàngzài)3年前，我们之间(zhījiān)除了肢体语言，其他的你就很难听得懂了。”
听了卜雪斌幽默的回答(huídá)，我和同行的朋友们都朗声大笑，一种佩服之情油然而生(yóuránérshēng)，觉得清溪村这位农民的“文学饭”吃得很不一般。而我，也(yě)从他的回答里，仿佛听到了来自田野里庄稼拔节的声音，是那么的恬淡(tiándàn)、纯粹、安逸而美好。
清溪(qīngxī)村(cūn)本来不叫清溪村，叫邓石桥村。因为周立波在《山乡巨变》中把笔下的(de)小村取名为清溪乡，“清溪”也就慢慢成为他的家乡邓石桥村的代名。2008年，为纪念(jìniàn)周立波100周年诞辰，益阳市将邓石桥村正式改名为清溪村，从此开启了山村蝶变的新历程。
20世纪50年代，在农业合作化运动(yùndòng)高潮(gāocháo)中，年近五旬的周立波响应党的号召(hàozhào)，举家(jǔjiā)从北京迁回家乡益阳，一扎就是10年。他曾担任大海塘乡互助合作委员会副主任，帮助村民建立初级合作社，在家乡邓石桥村试办高级社。
1957年，周立波在益阳市桃花仑乡担任乡党委副书记，与(yǔ)农民同(tóng)(tóng)吃、同住、同劳动，积累了大量生动、鲜活的生活素材，最终创作出经典名著《山乡巨变》。一开始，周立波为(wèi)这部小说取的标题是《茶子花开的时候》，后来在听取时任中共湖南省委第一书记(dìyīshūjì)周小舟的建议后，将小说改名为《山乡巨变》。
周立波回到家乡体验生活，是实实在在的扎根，并非走马观花式的采风。用他(tā)自己的话说：“只有同农民群众(qúnzhòng)生活、劳作在一起(yìqǐ)，才能真正与群众‘巴皮洽肉’(湖南方言，意为亲密无间、血肉相连(xuèròuxiānglián)——引者注)，在思想感情上打成一片。”
1954年仲夏，在益阳楠木塘体验生活的(de)周立波(zhōulìbō)，认识(rènshí)了(le)一位木匠出身的农会主席——互助合作委员会主任徐盖平，人称“盖满爹”。周立波了解到他(tā)为人正直，对合作化工作抓得很紧。盖满爹有两个儿子，长子名松森，次子叫楠森，都是好劳力，但他俩不肯入社，因此(yīncǐ)掀起激烈的家庭风波。周立波为盖满爹的精神所感动，便以他为原型，创作了短篇小说《盖满爹》，发表于《人民文学》1955年6月号。周立波谦逊地向人说：“我(wǒ)拜(bài)盖满爹为师，学到了很多知识。”现在，盖满爹原型徐盖平的曾孙女徐英，也放弃了在广州的工作返回家乡，学习西班牙语(xībānyáyǔ)的她当起了作家贾平凹书屋的管理员。
从清溪村走出去的山里伢子周立波，在(zài)家乡写下了《山乡巨变》，再现乡村(xiāngcūn)在当时农业合作化运动中发生的巨变。他或许不会想到，他的小说在今天的乡村振兴中依然有着精神引领作用，而(ér)他巨变之后(zhīhòu)的家乡在新时代又发生了巨变，不仅赢得了“山乡巨变第一村”的美誉，而且成为新时代中国作家们(men)的另一座精神家园。
清溪村的(de)致富路，并不平坦。2008年至2018年的10年间，清溪村主要是自给自足式的“农家乐(nóngjiālè)”，文旅产业始终(shǐzhōng)在低端徘徊不前。
2018年以来，在中国(zhōngguó)作家协会、湖南省和益阳市有关部门的(de)大力支持下(xià)，清溪(qīngxī)村启动(qǐdòng)了(le)“文学(wénxué)村庄”的提质改造工程，一期工程打造(dǎzào)了印象广场、清溪画廊、清溪荷塘、立波梨园等14个特色景点，二期工程(èrqīgōngchéng)开发了清溪剧院、清溪里民宿、映山红花谷等优质文旅(wénlǚ)项目，三期工程建设了中国当代作家签名版图书珍藏馆、作家书屋、智慧农业展示馆、书香民宿、露营营地等项目。2022年，中国作协在清溪村启动了“新时代山乡巨变创作计划”和“新时代文学攀登计划”。2023年，中国当代作家签名版图书珍藏馆正式在清溪村落成启用。人民文学出版社(rénmínwénxuéchūbǎnshè)、作家出版社和王蒙、阿来、迟子建、刘慈欣等21位作家的书屋也在清溪村相继建成。21座书屋，如同散落在乡村的文化灯塔，照亮了山乡的角角落落。
周立波在《山乡(shānxiāng)巨变》中写道：“我要经我手把(shǒubǎ)清溪乡打扮起来，美化起来，使它变成一座(yīzuò)美丽的花园。”如今，当你(nǐ)乘坐旅游观光电瓶车畅游清溪村，仿佛在文学的海洋中徜徉。文学助力乡村振兴，清溪村日渐浓厚的文化氛围，吸引凝聚了一批新一代乡村建设者。短短3年，先后(xiānhòu)有400多名“新农人(rén)”“土专家”返乡创业。清溪村的农民因为吃上了“文学饭”，走上(zǒushàng)了一条别具一格的致富新路，实现了新时代“山乡巨变”的升级版。
2020年，通过流转部分山林，邓旭东(xùdōng)建起了一座生态(shēngtài)循环农场。农场的名字(míngzì)叫“禾场上(chǎngshàng)”，源自周立波的同名短篇小说(duǎnpiānxiǎoshuō)《禾场上》。邓旭东在山上种树，20亩山茶林已进入丰产期;他(tā)在山下养鸡，柴鸡蛋如今供不应求(gōngbùyìngqiú)，还带动30多名乡亲就业。熟悉新媒体的邓旭东，闲暇之时不断挖掘清溪村乡亲们的生活和历史故事，采访、录制、剪辑、主持、直播一条龙，他积极推荐清溪村特色农副产品，展示生态与文化美景。
文学滋养了清溪村，吃上“文学饭”的村民们也(yě)变得有(yǒu)“文学范”了。邓旭东的父亲邓春生，本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，也喜欢上了文学创作。2023年5月，在中国作协“文学赋能乡村振兴”调研座谈会上，邓春生当着全国知名作家(zuòjiā)的面，朗诵了自己写的藏头诗(cángtóushī)(shī)，赢得掌声一片。诗曰：
清荷摇曳(yáoyè)舞翩翩，溪水潺潺蛙声绵。
周贫济老当乐事，立笔家山(lìbǐjiāshān)撰桑田。
波澜壮阔七十载，故里旧貌换新颜(jiùmàohuànxīnyán)。
居仁循义有公序，山茶花开孕(kāiyùn)丰年。
乡愁未忘胞罐地，巨著宏篇盈(hóngpiānyíng)万言。
变化万千感党恩，文旅融合(rónghé)谱新篇。
学子书屋品(pǐn)翰墨，村美花香尝果甜。
在邓春生的(de)带动下，种粮能手、退休教师、新媒体从业者共6名“泥腿子作家”，在清溪村开设(kāishè)了“田埂文学课堂”“屋场创作会”，常态化开展“清溪伴读”“艺润(yìrùn)清溪”等(děng)文艺活动。村民们还用方言创作了《清溪十赞》等快板(kuàibǎn)，将秸秆禁烧(jìnshāo)、婚俗改革等政策融入朗朗乡音，以诗词对话、家书往来形式讲述“婆媳共读一(yī)本书”的动人故事，让村风因家风向善、家庭因文学而和美，让孝老爱亲、邻里和睦等传统美德从文字走进生活。清溪村因而获得了“全国乡村(xiāngcūn)治理示范村”“全国文明风景旅游区”等荣誉称号。
“十步之内，必有芳草。”清溪村的文学活动，不仅走出了(le)湖南，还走向了世界。这些年，他们高质量承办了“非洲媒体看中国”“中国式现代化的万千气象(wànqiānqìxiàng)”和“到(dào)清溪 去读书”活动，为(wèi)清华大学(qīnghuádàxué)、复旦大学、中南大学、湖南大学等青年学子讲述新时代的乡村振兴清溪故事。
今日的清溪村(cūn)，坚持走“乡村(xiāngcūn)+文学+旅游”的特色产业之路(lù)，探索“公司+集体+农户”的新型管理模式，为村民(cūnmín)提供(tígōng)清溪书屋管理员(guǎnlǐyuán)、讲解员、电瓶车司机、保洁员等就业岗位，500多人实现家门口就业。邓旭东(xùdōng)给我提供了一份沉甸甸的数字清单：清溪村在2024年度旅游总人数达到了135.36万人，比2023年增长12.8%;总收入达1700万元，比上年增长38.9%;村集体收入达139万元，比上年增长15.8%;人均(rénjūn)可支配收入达41387元，比上年增长5.2%。邓旭东开心地说(dìshuō)：“我的家乡，现在也成了别人眼中的‘诗和远方’。”
“开门闻花香，关门闻书香。”从一名“黑脸”矿工到“立波书屋”推荐官，卜雪斌成功跨界。周立波与《山乡巨变》的(de)故事，他信手拈来。有一位学者咨询他周立波在《山乡巨变》中写了多少次茶子花，他也能给出准确答案(dáàn)——上卷有11处，下卷(xiàjuàn)有3处提及茶树、茶子。为了服务好来清溪村的游客，卜雪斌常常用益阳(yìyáng)方言(fāngyán)朗读《山乡巨变》，并为他们解释方言的意思，赢得了客人(kèrén)的称赞，就连(lián)当初说风凉话的邻居也夸他是“我们清溪村戴斗笠的秀才”。
因为热爱，所以执着。除了讲述书本上的(de)周立波(zhōulìbō)与清溪村的故事之外，卜雪斌脑袋里还装满了周立波在家乡鲜为人知的民间故事。
20世纪五六十年代，清溪(qīngxī)村的生活(shēnghuó)条件差，一年到头吃不到几次猪肉。因此，即使是病死的猪、狗、鸡、鸭也舍不得扔掉，去了毛之后煮着(zhe)吃。回到故乡，周立波发现乡亲们(xiāngqīnmen)经常吃“瘟猪子肉”，心中(xīnzhōng)很是难过。在《山乡巨变》中，他也曾10多次提及乡亲们吃“瘟猪子肉”的故事。怎么办呢?
周立波很想解决乡亲们的(de)生活问题(wèntí)。1958年(nián)，他用(yòng)长篇小说《暴风骤雨》获得的斯大林文学奖奖金为乡亲们建了(le)(le)一座梨园之后(zhīhòu)，又办了一个养猪(zhū)场，养了近200头猪。六七个月后的一天，养猪场的猪不知为啥死了一头，大概也就(jiù)六七十斤的样子。周立波知道后，告诉乡亲们一定要把(bǎ)这头病死的猪进行深埋处理，避免病毒传染。按照他的要求(yāoqiú)，这天上午村里就派3位(wèi)村民把这头死猪抬到“立波梨园”里去掩埋，卜雪斌(boxuěbīn)的父亲就是其中一位。3人抬着死猪，一边走一边唠嗑，都(dōu)觉得(juéde)这猪死了太可惜：这掩埋死猪的活一定要做，坑也一定要挖，但要把它埋浅一点，晚上把它挖出来(wāchūlái)炖了吃。就这样，3人草草地挖了一个坑，随随便便地盖上一层土，约定不准告诉别人。可是，养猪场死了一头猪的事情在小山村是不需要广播的，不到(búdào)一个时辰就已成为家喻户晓的“大新闻”，大家也都觉得这头死猪扔掉了实在太可惜了。天黑(tiānhēi)了，卜雪斌的父亲和那两位村民扛着工具如约来到了“立波梨园”。谁知，就在他们刚刚挖下第一锄的时候，梨园里如同神兵天降般冒出了几十个人来。抬头一看，全村(quáncūn)的乡亲们几乎每家每户都来了一个代表。大家都笑了，乐呵呵地把死猪挖了出来，连夜刮了毛，宰杀干净，煮熟，每家每户都分了一大碗猪肉。听到这件事儿，周立波感到一阵心酸。1962年清明节(qīngmíngjié)，周立波回乡祭祖，用自己的工资买来上百斤猪肉，让村民们饱饱地吃了一顿红烧肉。他告诉乡亲们，往后一定不要再吃“瘟猪子肉”了。
一天，村里一位名叫郭景堂(guōjǐngtáng)的老人拄着拐杖来找周立波，希望这位“文曲星”给(gěi)儿媳妇生下的一对龙凤胎取名字，沾(zhān)沾大作家的文气。听了老人家(lǎorénjiā)的介绍，周立波说：“恭喜你(nǐ)!有了孙儿，又有了孙女，还是一对龙凤胎，真是有福气啊!现在，毛主席说人多力量大，我就给你的孙子们取名叫郭越多、郭越好，行不行?”
“越(yuè)多，越好!郭越多，郭越好!好!好!”郭景堂在嘴里念叨了好几遍，连忙向周立波道谢，高高兴兴(gāogāoxìngxīng)地回家了。
过了3年，郭家的儿媳妇又生了双胞胎(shuāngbāotāi)，是两个男孩。郭景堂觉得(juéde)周立波取名取得好，拄着拐杖又来找周立波求名字，希望孙子们长大后能够(nénggòu)多读书。周立波一听，高兴地笑了：“恭喜(gōngxǐ)你啊!又添了两个孙子，既来之，则安之，要好好养育他们，就叫(jiào)郭来之、郭安之，怎么样?”
“越多越好(yuèduōyuèhǎo)，来之安之，好!太好了!谢谢您!”郭景堂一听，十分满意(shífēnmǎnyì)。
谁知，又(yòu)过了3年，郭景堂的儿媳妇又生了第3对双胞胎，是两个女孩。乡亲们都笑(xiào)着说：“大作家取名字就是不一样，取了就能不停地生(dìshēng)双胞胎。”郭景堂又乐呵呵地来找周立波给两个孙女(sūnnǚ)求名字。周立波一听，心中也乐开了花，笑着说：“你(nǐ)们儿子儿媳真好啊，很能(hěnnéng)生小孩。但是孩子多了，生活负担就重了。现在，你家有了3个孙子和(hé)3个孙女，你呀也应该心满意足了。我看，就叫郭心满、郭意足，你看怎么样?”
郭景堂一听(tīng)，高兴地说：“好!确实不能再生了。我们家(jiā)6个孙子都是经过您这位‘文曲星’开了光的，我也确实心满意足了。”
周立波为郭家6个孩子取名的(de)故事(gùshì)，一时间成为清溪村的美谈，今天有不少老人还记得。
茶香伴着书香，卜雪斌终于实现了(le)儿时读书的(de)梦想，他的家变成了“书香门第”，再也(zàiyě)不用担心正在攻读博士的儿子结婚时没有拜堂的地方了。他和妻子一边经营书屋，一边照顾90岁高龄的老母亲。我坐在书屋的长桌旁，听卜雪斌侃侃而谈。他说：“以前在矿山翻山，如今坐在家里翻书，收入翻了一番多(duō)，口袋富了不算(bùsuàn)富，脑袋富了才幸福。周先生写《山乡巨变》，写的是土地上的人如何(rúhé)改变命运。现在我们做书屋，就是让文学成为(chéngwéi)改变生活的力量。”
在《山乡(shānxiāng)巨变》描绘的村庄里长大的农民(nóngmín)，如今吃上了“文学饭(fàn)”，成了新时代山乡巨变的“剧中人”。夜深了，我们(wǒmen)握手道别。卜雪斌意味深长地说：“栽下梧桐树，引得凤凰来。立波先生(xiānshēng)字凤翔，是他为我们栽下了这棵梧桐树，才引得你们这些作家‘凤凰’飞到了我们清溪村啊!”
走出“立波书屋”，皓月当空，繁星点点，蛙声(wāshēng)一片，我(wǒ)也想起了自己的故乡……
(作者：丁晓平(dīngxiǎopíng)，系中国作协全委会委员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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